那天,和你約定了時間,但你來的遲了些,匆匆到來的你,一臉抱歉,掛滿笑容,但隔著口罩,看得出疲憊。在燈光微弱但卻顯得安穩的空間內,我聽你說了好多好多,從孩子,到自己現在的狀況。到前一段婚姻的崩壞,到碎裂了一地的情感。
我看著你講到痛處的時候,卻選擇開懷笑開,你說,那是因為不想要讓自己太難過。你最難過的是,為了在前一段婚姻裡找回自己,變得獨立,從每天照顧著孩子和家庭的全職家庭主婦,到堅強地去學習工作技能,從一天到一個月到半年、一年,與家庭拉出了距離,但也扯斷了和孩子的連結。於是你在長出翅膀後,濕溽著,還沒辦法張開,但拼了命也要忍著現實的難熬,把孩子帶回身邊。可是你好自責好自責,單親,變成了一種罪。
我想陪你掉眼淚,在我心裡,我看見一幅幅畫面,你因為工作鍛鍊了一身的結實,你儘管累的要命還是陪孩子入睡,然後再起來做家事,你自責沒有辦法給孩子更好的陪伴,自責當年離婚前必需想辦法學習一技之長而離家的那段時間,然後忍受前夫在婚姻裡家庭裡的暴力,隱忍著哀傷卻還沒打算放棄。然後自責對孩子的撒嬌任性妥協,自責孩子的需要你總是忽略。但你真正自責的不是沒辦法給孩子更多時間或物質,是沒辦法給他們完整無缺的生命。
如果能夠嬌弱,誰希望堅強?
睡前,我總會抱抱女兒,長大而手腳變長的女兒,抱起來沈甸甸的女兒,但這一生,也許都抱不夠。我在心裡面跟女兒說:「曾經,我每天都好想你,那半年,我必須去工作,必需讓你回去爸爸那邊,必需一個禮拜才能見你一面陪你一天,我也想每天下班就去見你,但我不敢,因為我怕你看到我就哭,我怕,看見你哭泣的自己,會徹徹底底地,打碎了心裡為自己的脆弱高築的石牆,因為我不能脆弱,在我有能力把你帶回我身邊之前,我不能脆弱…」
如果女人是水做的,那麽被迫與孩子分開,被迫在婚姻與家庭裡獨立起來,被迫照顧孩子兼顧工作的這個世代的女人,是水泥做的。既柔軟,卻會因為時間,緩慢成形,成為勇敢的形狀。
在擁有孩子之前,我們是為自己活的,在擁有孩子之後,我們是為孩子活的。你說,當年也沒想過自己會生孩子,也沒想過會犧牲掉工作,一路自己帶著孩子,但就是想好好地照顧他們…看著他們大,想要每一刻他們跌倒或站起身的時候,都在他們身邊。心疼著到頭來,還是心疼著孩子的你。
讓我陪你,慢慢說,慢慢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