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關係的意義不是討好,而是確立彼此的位置和界線」

該從哪裏說呢?關於被討厭和誤解,我總是最有經驗,因為這個經驗,至今仍然圍繞著在身邊,偶爾出現,像霧一樣薄透,但令人感到莫名空虛。

如果這些誤解來自無法避免相處的親人或有家人關係的人,那真的實在很煩悶,就算假裝看不見,當作隱形,也有點困難,那麼如果這些被討厭的感受是來自服務的對象呢?

作為一個長久以來都需要與各種抗拒的族群工作的一個心理師,我常常感到疲憊,在諮商室裡面疲憊,在離開諮商室之後疲憊,然後洗把臉,振作精神,告訴自己不要放棄!對,不要放棄…

我與抗拒個案的工作經驗太多太多,有一進來就憤怒到不行,完全不吭聲沒有視線交會沒有互動,身體僵硬,眼神的凶光,不寒而慄。

也有一進來就睡…對,睡到我很希望幫他蓋被或就讓他好好躺下,甚至有過我乾脆把燈調小,但是一次就算了…兩次、三次後,這可是一個議題。

也有和你僵持著誰輸誰贏的,「不配合運動」在諮商室裡面較勁,讓了就是輸了,退後無路,你只能硬著頭皮面對挑釁。

也有透過肢體越線去侵犯和挑釁,刻意地透過不當的接觸、手機拍照錄影等等試圖引發衝突和對立契機。

建立關係說的簡單,但其實非常需要技巧,也非常需要一位治療師如大海一般寬闊的心境。

技巧可以學習,但心境只能靠時間慢慢累積。

但我沒有要演示技巧,因為沒有任何技巧可以符合各式各樣不同的情境和族群,只有心境可以。

每當我感受到對方的抗拒、挑釁、排斥、不合群。

我會試著讓對方知道,我就是這樣子的我,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希望可以與他一起做什麼,或者陪他談談什麼,但他也有權力決定是否要這麼做,也可以告訴我他不想要這麼做的原因。

但絕對沒辦法提供超過我範圍之外的東西或事情,例如要求我配合玩什麼競爭遊戲,或者過度靠近我讓我覺得不舒服超過身體界線議題。

關係建立不是討好對方,關係建立是讓對方知道,我是有限的,但我努力給你我的一切。

比方說,結構有限:諮商時間就是這樣短暫,次數頻率就是這樣調配,收費和價格就是這樣透明,場地環境還有可運用的設備也都有其限制,這就是有限。

另外心理師的有限:個人的性別、年紀、身體外型上各部分的特質特色,甚至因各別專業不同而有其專業上的限制,不是每一位心理師都會陪小孩玩桌遊或沙遊,也不是每一位心理師都會藝術治療或家族治療,專業上的限制有很多,為什麼一位心理師要不斷在執業生涯中盡可能地去接受訓練和了解自己自我定位、理論學派或工作風格,就是要更充分掌控自己的能力和磨練自己的這把刀。

但有限就是有限,喜歡的族群也好、喜歡的工作方式也好,強迫不來,忠於本心,才能長長久久地待在這個領域。

所以關係建立的初期,就是彼此去確定期待、適配性還有默契,不合的多的是,如果前幾次就一拍即合或是感覺很順利,不代表是真的契合,要記得去辨識彼此可能隱藏的「討好」議題。因為害怕被討厭或被拒絕,所以我不敢違逆你,所以我努力奉承你。這個議題就像是塗了毒藥的糖蜜,抹在傷口上,久了,無藥可醫。不只是治療關係,回到一般的人際關係也是。

無論是父母親子關係、伴侶關係,因為不敢讓對方得知自己真正的想法感受,因為害怕因此而傷害到對方,或者引發衝突,於是各自假裝,結果就是讓關係變得更複雜,纏繞了更多虛假和掩飾,像海廢一樣,緩慢形成海中央的垃圾島。

我喜歡的關係是,讓你知道我的有限,但我也會讓你知道我會多認真和努力去靠近你、了解你。然後一起去面對問題。

我可以接受你不喜歡我、討厭我或是抗拒、排斥我,但我絕對不會放棄靠近或等待時機,至少我不會,可是我也願意接受,你提早放棄。

因為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接受,生命中會有一個人願意花時間去等待和陪伴這件事,雖然是一段一開始就注定結束的諮商關係,但仍然是一段極其寶貴、重要的信任關係。

被討厭也好,喜歡也好,接受自己不完美才是最重要。